序
初入帝国首都的时候，日月是茫然的。
帝都的东西都是他未曾见，也未曾听闻的，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但是当帝都的人都用同一种眼光看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之感，下意识地卷了下衣服的下摆，尽管那里只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洞。
在他鼓起勇气问了路人去北城区的路之后，他走到旁边的小胡同里，四下张望之后，松了口气。
现年16岁的日月，似乎是营养不良的缘故，看起来只有14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的脸上，五官倒是颇为清秀，只是那看起来有些雾气的瞳孔有些无神，脑后留了一个小小的辫子，整体看起来就是个穿着朴素的外乡小子。
他看起来很不适应人群的样子，边喘着气边擦拭着额头并不多的汗水，雾蒙蒙的双眼中神情略窘，连雾气都消退了一些。喘气平稳下来后，他把左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摊开掌心，半块皱皱巴巴的干粮正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
日月看起来并不嫌弃干粮的寒酸程度，三两口就把干粮吞了下去，末了，似回味一般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出一种满足的红晕，微睁的双眼，睫毛轻轻抖了两下，仿佛是在感谢神明。
保持这种状态大概几十秒后，日月睁开了双眼，并不是祷告结束了，而是肚子又抗议了。
看来那半块干粮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一点可以从那咕咕作响的肚子看出来。
此刻，捂着肚子的日月，情绪又再次低落了下来。
是的，这是他最后半块干粮了，也是他这一路上守护到最后的半块宝贝。
他还记得当他迈出教堂的大门那一刻。
神父没有来。
修女们也没有来。
就连朋友也没有来。
哦，忘了，他没有朋友。
幸好，他们没有忘了给他准备食物，如果一袋子遍体鳞伤的干粮算是食物的话。当然，淡水也是有的，用了两个牛皮水囊装的满满当当。
不幸的是，其中一个袋子连半程也没有坚持到，在日月经过途中一个几乎荒废的村子的时候，那个袋子烂掉了。是突然烂掉的，毫无征兆地，烂掉了。
想到这里，日月停止了思考，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这途中片段的时候，大脑就会陷入无意识的状态，无法思考，无法回忆，甚至有种想要倒地睡去的感觉。
仿佛脑中的片段被人硬生生夺去了似的，突兀的空白，让日月有些不知所措。
抱住脑袋蹲下之后，意识逐渐回归，眼睛渐渐能看到东西了，日月睁大了双眼，雾气散去，只是一瞬，谁也没有看清日月的眼睛，那未被雾气所遮挡的眼睛。
没多久，日月起身，抖掉裤子上的灰尘，走出了胡同。
外面帝都的建筑面无表情地耸立着，沉默着，连刚才还算明朗的天空都沉默了下来，随后乌云携着雷雨从天边一瞬间临近，接管了整片天空。
直到雨水打在脸上，润湿了面庞，日月才收回遥望远处的目光，低着头跑向了远处，只是从方向来看，似乎并不是北方。
远处的天空一片昏暗，刚刚日月遥望的方向，一座巨大的阴影盘踞在那里，那里是帝都的中心方向，那里还有一个更加通俗的称呼，皇宫。
突如其来的雨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地清扫着街道上的行人，街道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清出了一片空白。
雨点极速地拍打着地面以及房屋的顶棚，像是刷新整个世界一般。
然而在整条街道最为四通八达的路口处，日月像是过滤时的漏网之鱼，就这么静静地站立在路口中心，前后左右都是未知的分叉，像是树的枝杈，通往未知的末梢。
日月有些茫然，他不可避免的迷路了。
这，和刚才的大叔说的不一样啊。
刚才路人的话他还有点印象，只是那是就刚才他所处的地方而言的，由于这场骤雨，他失去了最初用以对照的坐标，自然不可避免地，迷路了。
湿透的衣服，不停地灌入日月领口以及裤管的雨水，以及不断变暗的天色。环境尽管已经糟糕到了相当的程度，但是，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饥饿感一阵阵袭来，内忧外患之下，一般人估计难以承受。
好冷，肚子饿了。日月内心呻吟着。
只是，外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特别的表现，他只是看着周围的景物，努力地找寻着自己的路。
得快点找到路才行。心里想着，开始左右查看。
东张西望并没有持续多久，雨势越来越大，空气中翻滚着咸腥味，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日月终于做出了决定。就是这里了，日月心想。扭身冲向了自己右手边的那条路，也是看起来最长的路，他冲向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家看起来很新的酒馆，也是周围为数不多的亮着灯的店。
原来，日月只是打算避雨，尽管他没有看清酒吧门口的墙上钉着的那块木板上的那个标志是什么意思。
他冲到了酒馆门口，伸手拍向了门，哪知那门竟然很是轻松地就被他打开了。
“不，不好意思，打扰了。”日月用手抓着门的边沿，顺着门缝看去。
门内没有回应，这种情形加重了日月的不安感，他鼓起勇气推开了门，蹑着手脚走进了酒馆。
酒馆里灯火通明，却很是空荡，一眼望去居然看不到一个客人，日月内心的不安再次加重，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了，轻手轻脚地走向了柜台方向，同时不时地回头看向那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黑暗中潜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走完了对日月来说简直堪称漫长的一段距离之后，他来到了柜台近前。
这个酒馆就面积来说着实不小，柜台的位置却很是奇怪。一般酒馆的柜台都会设置在起眼的地方，准确说是正对着门口，方便客人光顾。只是，这个酒馆实在是个另类之地。它的柜台坐落在酒馆大门的右手边，而左边则是一张张桌子，那是酒鬼们的战场。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整个酒馆的灯光几乎都集中在左边，而柜台的旁边则几乎没有什么光线，这种阴森的感觉也不知道是老板的兴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种感觉绝不舒服。
日月此时就是这种情况，虽然此时灯火通明，可是柜台的方向确是几乎照不到什么灯光，日月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人影，看样子，似乎是趴在柜台上的？
日月犹豫了一下，四下张望了一番，似乎没有其他人了，周围静谧地好像夜晚的森林，耳边只能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雨声，就在他几乎要受不了这种静的时候。
“小孩子赶紧回家去，这里不招待未成年的帝国公民。”
声音有些突兀，吓了日月一跳，他迅速转身，神色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空荡荡的口袋，看起来是吓得不轻。
刚才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他只记得那是个男声。
日月瞪着不安的双眼张望着，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又传出来了声音。
“菲特？怎么了？”是个女声，带着困意从柜台的方向传了出来。
“没事，不知道哪儿的野孩子闯了进来，我这就把他赶走。”男人的声音柔和了一点，回答道。
这次日月听清楚了，抬头看向了二楼。与此同时，二楼对着日月的那间房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走到了灯光所能照射到的范围里。
站在灯光里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由于正对灯光，他的脸被灯光照得有些模糊，从轮廓却也能看出来是个一等一俊俏的模样，他留着短发，即使面目模糊，在日月看来，他的样子却比教堂里矮胖的神父发怒时还要恐怖。日月竟呆立在了原地，低着头不敢看了，竟像是害怕与其对视一般。
“我让你离开，难道你没有听到？”菲特开口了，稍微提高了声调，这次日月听清楚了，菲特的声音虽然没有什么情绪，确实隐隐地有种命令的感觉，这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完全不是刻意的。
“我，我···”日月刚想说我这就走，毕竟他也有点受不了这里的气氛。可是从耳边隐隐传来了外面的雨声，看起来雨势并没有什么变化，这又让他有点为难了。
“你到底走不走？”菲特的声音里透出了明显的不耐烦，日月也听了出来，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是进退维谷。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日月抬起了头，发现早已经没有了菲特的人影。
“混小子，还要我亲自赶你走吗？”就在日月东张西望地找菲特的时候，菲特已经站在了日月的身前。
足足比日月高出了一个头的菲特看起来对日月来说威慑力十足。日月也终于看清了菲特的长相。
“教堂里神明的雕像也没有他好看吧？听神父说，那可是帝都的大人物亲手雕刻的啊。”日月在心里感叹着。
菲特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反而是一脸痴迷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色大变。
“你，你，你，你看什么看，转过头去。”日月不明白菲特为什么害怕自己一般地后退着，他那有些惊恐的表情让日月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你还看。”菲特看起来是吓坏了，一边挥手一边后退着。
日月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
“你，你没事吧？”日月担忧地看着菲特。
“你，你。”菲特看着日月伸来的手，连连后退。
“菲特？”突兀的一个女声从日月的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软软的女声询问着。
从事实来看，日月的感觉是对的。柜台的后方真的有人，声音，自然是从那里传来的。
“小伊，抱歉吵着你了，我这就把他赶走。”菲特用和日月说话时完全不同的语气安慰着女孩子，脸上温柔的样子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由于光线的缘故，女孩子的样子终于是显现在日月的眼前。
那女孩子个子看起来很小，日月已经算是小个子了，她却尤在日月之下，比日月还要低半个头，穿着一身睡袍，睡眼朦胧。
她一边揉着眼眶，一边走向日月。
头发是白色的？等那女孩子进一步接近以后，日月看清了她的长相。
不止如此，那女孩子睁开双眼直视日月的时候。
紫色的，眼睛居然是紫色的？日月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直视着眼前的女孩儿。
“喂，你干嘛呢？这样盯着人家女孩子看，有点礼貌吗？”显然，日月的举动再次引起了菲特的不满，从他的表情能明显看出将发而未发的怒火。
“对不起。”“对，对不起。”
日月低着头道歉。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两声？
日月有些疑惑，偷眼向着对方看去，就对上了一双怯怯的紫色眼眸。
“啊，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日月赶忙道歉，同时赶紧低下了头，这是孤儿院的修女教他的，道歉要有诚意。因为，这样别人就不会打你了。
对方却也没有反应，日月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只是一瞬，还没有看清，他就低下了头。
却发现对方也低着头。
“小伊，你不用道歉啊，明明是这家伙的不对。”菲特指着日月说道，他的眼神看向日月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满。
日月松了口气，这也算是变相解围了，这种气氛并不好受，不过自从进了这个酒馆，他一刻也没有感到过舒适。
菲特别过头去看也不看日月，越过他径直走向了小女孩小伊。
“不好意思，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现在你回房间睡吧。”菲特摸了摸小伊的头，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头发。
日月这时才注意到小伊身上的睡袍似乎有些大，原来是身上裹了一层大号的睡袍。
“你，走吧，我们要打烊了。”菲特扶着小伊上楼梯，在半腰的地方回过头指了指日月，又指了指大门。
人家老板已经开始赶人，日月也没有理由再继续逗留了，外面的雨声也小了起来，看样子不走是不行了。
“等等，你，有地方去吗？”怯怯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如果不注意听，几乎会让人产生幻听的感觉。
日月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
“不知道。”他回答，说完继续朝着大门走去。
对啊，去哪里好呢？哪里是自己能去的呢？
“菲特，能不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菲特轻轻地叹了口气，尽管提醒了多次，小伊那泛滥的同情心依旧让他有些头疼。
“你这样很容易受伤的，小伊，听我一次吧。”
没有回答，衣服下摆却被攥紧了不少。
“好吧，最后一次？”菲特无可奈何地投降了，从小伊刚开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他只是习惯性地想要说她两句，尽管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随着攥着自己衣服的力量的消失，菲特总算是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小伊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叫住了已经走到大门口的日月。
“那边的家伙，搞定了就留你一晚。”手指向店里左边最角落的地方，菲特简短地说道，随后双臂抱在胸前，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里，静静地站着。
菲特指的地方光线有些昏暗，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日月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个角落。
那里的桌子上似乎有个人影。
“这个家伙已经在这里一整天了，只要你有办法把他赶走，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菲特的声音传来，还伴着哈欠声。
“他，他是？”日月有些犹豫，还是决定先问清楚再说。
“帝国曾经的高级官员，十五年前那件导致帝国损失惨重的事件的指挥者就是他。”菲特漫不经心地继续解释着，顺便理了理左手的指甲。
“十五年前？”
“嗯，对了，你多大？”
“十六岁。”
“哦，那你不知道就不奇怪了。”菲特垂下双臂，身体前倾，靠着二楼走廊的栏杆。
“我该怎么做？”日月询问着。
“随便你，只要不是把我的店给拆了，别的随便你了。”
这要怎么办？日月有些没有主意，在菲特的注视下，他有些进退两难。
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日月小心地走到了酒馆的角落，却突然被菲特给叫住了。
“那边，有灯。”顺着菲特手指的方向，柜台的角落里有一盏灯。日月走过去把灯拿在手上，检查了一下，把蜡烛点上了。
借着灯光，日月终于看清了。
酒瓶东倒西歪地占据了桌子大部分的面积，盘子里的食物早就冷的不像样子了，那个帝国的重要人物以一个酒鬼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穿着也是十分普通的平民样子，虽然看不到脸，但是脏乱的头发却足以说明一切了。
唔，好重的酒气，到底是喝了多少啊，这个人就是帝国高官？越是接近，就越是难以忍受，日月从捂着的鼻子里闻到了足以把他熏个半死的酒气，默默感叹这人的酒量。
强行忍住呕吐的冲动，日月伸手晃了一下烂醉的酒鬼。
“先生，醒醒，我们打烊了。”听到日月的话，菲特翻了翻眼睛，这家伙，真会套近乎。
帝国高官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试着摇晃了一次，仍然是一样的结果。
“我先说好，并不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哦。”远处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日月紧张起来了。
不敢再浪费时间了，日月决定强硬一点。
“先生，起来了，我们打烊了。”提高音量的同时，日月伸出手向高官推去。
眼前一花，日月只觉天旋地转，自己的身体在一股力量的拉扯下飞速后退，惯性之下，几乎要站不稳身形。
“他只是提醒你我们打烊了而已，何必下如此重的手？”声音从日月身后传来，他转过头看去，菲特抱着肩膀立在自己身后。顺着菲特的视线看去，一个高大的人影就站在酒桌旁，低着头，手里居然还提着一把出鞘的剑。
“这，这是怎么回事？”日月兀自有些不明就里。
菲特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桌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一副你自己看的样子。
日月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坐在了地上，灯也倒在了手边。
桌子的一个桌角已经从桌子上分离开了，平滑的切口充分地显示了高官手里提的那把剑的锋利程度。
“我给钱。”气氛僵住没有多久，高官开口了，看都没看菲特，从腰上的口袋里拿了一袋子钱出来，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收剑入鞘，随后在桌子上略微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瓶还没有喝完的酒，仰头一口气灌掉，甩开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馆。
“居然还知道关门，他到底喝醉了没有。”听着大门关上的巨响，菲特嘟囔了两句，“哼，如果门被他摔坏了，我可得去找科曼长官好好告他一状。”
“你，去三楼自己找个房间去睡觉，什么也别问，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刚从地上坐起来的日月就听到了菲特的安排。
看了一眼忙着收拾酒馆的菲特，日月忐忑的心情总算安定了下来。走了两步，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去睡觉，却让菲特在这里收拾东西。
“那个。”
“嗯？我不是让你去睡觉吗？还有什么事？”菲特刚把被高官弄坏的桌子收拾好，皱着眉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日月。
日月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挤出来一句话。
“谢谢。”说完不等菲特说话，日月就跑上了楼梯。
“谢谢吗？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啊。”菲特望着楼梯上日月消失的拐角，若有所思地自语着，随后甩了甩头，熄灭了一楼的灯光，提着灯，打着哈欠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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